楚路

MIXTURE:

北方肃杀的冬天。
路明非抬起脚，重重踩在新雪上。老城墙倾斜，枣树底下是堆了一半的雪人。他捡起地上的胡萝卜插进雪人的脸上，拍拍手继续赶路。

身后的雪渐渐埋没他的脚印。

“师兄，”他掏出手机，“今天我请你吃饭吧，火锅怎么样？”他编辑好了短信，冻僵的手指点了发送键。信息发送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一如往常延缓地浮现那样的画面，那是与此刻北方的雪城完全相反的漫天火焰，灼灼燃烧放出的巨大气浪，楚子航明亮得像是融化的金属的黄金瞳。
发送失败的提示像是再次无声提醒着路明非，楚子航死去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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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的死并不是意外，但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在屠龙的漫漫长路上，必会有人牺牲，就像楚子航，在暴血变成死侍后被同伴杀死，成为了后人所能歌咏赞誉的屠龙烈士。

后人可能不会知道楚子航是变成死侍后被同伴杀死的，他们大概只会像先前所有烈士那样说：“哦，楚子航，卡塞尔学院曾经的超A级精英，讨伐无数，所向披靡，最后英勇牺牲。”走大套路，像语文考试答题的小技巧，规定了楚子航的成就与一生。

他们不会知道这样的精英有什么样的爱好，他们不会知道这样的精英是仕兰中学所有女同学的偶像，他们不会知道这样的精英有一位废柴的S级师弟，这样的精英对他的师弟说会帮他把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婚车打爆胎。

他们看到的永远都只是活在纸上的楚子航，在这之前，在这之后的永远。

有一件和楚子航有关，大概是没人会记得的事。

在某个在班级里开圣诞狂欢的圣诞节，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雪光在即将跨入夜晚的时刻折射出蓝紫色的光，迟迟地将最后一点黄昏无限延长。仕兰中学的学生玩够了就闹闹腾腾地回家了，路明非拖拖拉拉地留到最后打扫教室，班级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黑板上涂满了不同字迹的粉笔字。

一起值日的家伙没有任何余地的请求路明非替他打扫，这种请求不如说是要求。路明非不敢惹他，结果就这样一个人留下了打扫卫生。

全都走光了。

他开始被铺天盖地的粉笔灰呛得半死，后来索性端了个盆，用抹布擦黑板。

“祝你们圣诞快乐！！”

“我要变高变瘦变漂亮”

“数学满分”

“北大哭着求我上他。”

凌乱的字，工整的字，开玩笑的话，认真的许愿。

不关我的事。再怎么努力也上不了好大学，长得衰高中没有女朋友，寄居在婶婶家里没有地位，唯一的特长是打星际，穷，笨，衰。别人回家我只能留在这里一个人打扫卫生。

他打扫了一个小时，整理出了两袋垃圾。拎着下楼的时候都没有手开楼梯间里的灯，差点摔了一跤。冒着雪扔了垃圾，他才得空把伞撑开，一路小跑地回家。

路明非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楚子航站在门口，像是在等着谁。

他认识楚子航，但楚子航不认识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望了一眼楚子航，然后飞快地跑走了。跑了一会、至少有半个直道那么长，路明非停了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个身影笔直地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他怀疑自己产生了那个人与自己一样错觉，摇了摇头继续小跑回家。迎面的小雪扑到他的校服上，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心里盘算着如何躲避婶婶的唠叨与说教，撑着伞一路前行。

“他可是楚子航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受。”

一直在楚子航成为他的师兄之前，他都这样想。

直至后来来到卡塞尔成为屠龙的勇士，路明非才认识了真正的楚子航。

一个值得信赖的可靠师兄，比芬格尔靠谱一百倍，受到其他人尊重与敬仰的超A级的精英。但同时也是一个因为血统而注定危险，注定孤独的存在。

这才是真实的楚子航。

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同样的孤独而能更多地理解对方，互相支撑着在屠龙的漫漫长路上走下去。虽然通常来看，都是楚子航在单方面地帮助路明非。

但在一起，也有足够的灯光，照亮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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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第一次一起吃火锅，是在路明非大一寒假的事。那并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经历，他们在同样寒冷的雪城转机，而突如其来的一场冬雪让班机延误，他们被迫滞留的期间，路明非又被偷去了行李箱。箱子里装的只是一些平常的衣物，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什么重要文件，只是路明非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鼻涕都要结了冰。

那时午夜十分，路明非抖抖嗦嗦地站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楚子航的黄金瞳像车灯闪闪发光。路明非不敢注视那双明亮的瞳目，他自暴自弃地一边吸鼻涕一边想，路明非你个废柴，衰仔，大怂货……接着他就被外套砸中了脑袋，扒开外套看见楚子航穿着毛线背心站在他前面。
“……师兄，你不用对我那么好。”路明非拿着外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我们都不会太冷，虽然不太暖和。”楚子航伸手拍了拍路明非，“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然后他们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家火锅店，店里弥漫着锅里的汤所散发着香气。他们点了一桌的菜，直到滚烫的热食进了喉咙口才有一种温暖的踏实感。路明非的手终于再次灵活过来，连带着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他终于不再有失落和懊恼的情绪，努力地捞着锅里的鱼丸，并且试图让楚子航尝试蘸花生酱的蔬菜。

吃饱了后他们准备回机场等延误的班机，路上没有行人，没有汽车压马路和刺眼的车灯，只有一盏盏的路灯，像是忠诚的守卫守护着这寂静的时刻。路明非迈了几步追上楚子航，与他并肩而行，走在宽阔的马路上。

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火锅店的温暖，双手依旧带着与外界相反的热度。楚子航的手被路明非握住，塞在了温暖的外套口袋中。他诧异地扭头看着路明非，那个少年用空着的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哈哈，这样……师兄，你的手应该不会冷了吧。”

他这样解释着自己心血来潮的举动，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脚步突然加快。

“……恩。”

楚子航回握住温暖的口袋里的手，他感到那只热气腾腾的手出了手汗，但他没有放开。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的路，马路两旁的路灯，灯光汇集起来像是银河那样无限绵长的光和河流。被握住的手像是火烧那样炽热，但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开。

好像、就是从那时，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了边界。

然后飞快地收回了手，就像雪地上的脚印，在冬天漫长的飘雪中抹去了痕迹。

“师兄是个可靠的人。”

毋需置疑地，可以脱口而出形容楚子航的一句话。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楚子航死后的一段时间。

那时的路明非已经学会了平静地评价已经死去的楚子航，甚至能运用他毕生的语文水平精准地描述伟大的前狮心会会长所作出的卓越贡献。那次事故像是被遗忘了那样，既然没有人提起，就不会有人再去回忆，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这样的现实。

死亡对于卡塞尔学院，并不是罕有的事，再强大的人也并不会是不死之身，甚至楚子航先前多次的暴血也隐隐为他的死亡铺了后路。只是死亡来得比任何人想象得要更早些，他的骨灰和遗物被送回了北京的家，而他的村雨，被昂热转交给了路明非。

“楚子航一定不会希望这把刀也一起顺带着回家，比起这，我想他一定会更希望这把刀留给你。”

——把他的信念，力量，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全部交给你。

他死的时候那股炽热的火焰好像直至现在都没有熄灭，一直在胸腔中灼灼燃烧，成为他胸口的印章。

路明非记得楚子航最后的一句话。

“活下去。”

像是迷离古怪的梦境，梦中有永不消退的火光，有巨龙，有勇士。

眼泪扑不灭火焰，只能祈祷漫天飞舞的雪花扑灭这一场大火，了却勇士最后的心愿。

接下来都会是一场独自一人的漫长征程。

无论是有多大的惊涛骇浪，暴风雨雪，他都将自己一个人面对。

裹挟着风雪，心中灼烧着滔天的火焰。

Fin.

累成了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