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人
未亡人
文/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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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门口。
人群的热闹喧嚷并没有让空气也带上热量，楚子航从左边的衣袋里摸出手机，灯光倾斜下来，打落在屏幕上让他看不大清楚手机显示的时间，他便习惯性地抬起右臂挡住光线——2012年12月21日21:09。
还好没有迟到。
他订了两张电影票，并不是什么热门的电影，观众厅里的人少得可怜。倒不是那些票房高的电影入不了他的眼，只是嫌人太多，吵吵闹闹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楚子航走进观众厅。待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时，广告已经放映完，电影要正式开始了。他自觉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安静地注视着银幕。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注意力却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电影，目光飘离到放映机照射出来的光束里，他能清晰地看见那淡蓝色的光束中有一些细小的灰尘在游动，像是被赐予了生命似的。
他似乎能在这里看到另一部电影，而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他的人生……或是说，他和路明非。
蓦然难受起来。其实人本身就是一部精密的机器，现在楚子航的脑袋如同一台放映机，不知被谁硬生生地按下了开始键，播放出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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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
路明非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在阳光里游动的灰尘，慢悠悠的，令人的心情也悠闲下来。身旁的楚子航正专心致志地写着论文，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后，保存退出。
“这本资料书折起来的地方大概都会考到。”楚子航把那本厚得像词典一样的书推向了路明非，“把这幅懒洋洋的样子收起来，你是在准备考试不是在准备挂科。”
“师兄，这种没有课的下午应该好好休息睡个午觉甚至发呆也行啊，现在看书的话我可看不进去……我小时候每个周末的下午都会有一个有益身心的少儿节目，我表弟可是每次都会屁颠屁颠搬张小凳子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的忠实观众呢。”路明非最近总喜欢说起他以前的事情，而楚子航是个合适的聆听者。
“我在房间里听着，久了之后才发现那原来是个非常棒的催眠节目，每个周末下午我都能睡个好觉。其实那主持人姑娘的声音挺不错的，却总在讲大道理。”路明非忽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望向楚子航，“她说什么世界大同，还有人要学会爱，爱亲人爱朋友，然后就能爱整个世界。这是我唯一记得清的句子啦，听上去特有道理，特圣母特伟大！”
“可是啊……我……”
楚子航只觉得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传入耳内的只有窗外风吹落树叶的声音了，似是人在叹息。
不久之后楚子航回北京的时候，到路明非婶婶家的那个天台上看了看。那天楚子航在那个破烂的天台坐了一下午。
楚子航根据路明非的只言片语想象着他与自己相遇前的生活——路明非总是一个人回家，夕阳会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路明非会在每个周日下午都在房间里听老式电视播的节目，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路明非没什么朋友，无聊的时候就来天台打发时间，远处的繁华映入他眼底，但一定点不亮他的眼睛……
因为他的眼里满是孤独。
旁边建筑的空调外机在这寒冷的冬季都一声不响，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夕阳被一点点地吞没，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而楚子航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远处CBD区在夜色中依旧繁华，近处的人家都亮着灯，而这小天台上一盏灯都没有，唯一的光源就是楚子航的黄金瞳。
这天台真是糟糕啊，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墙把这儿和外面的世界分了开来。
路明非以前就是过的么……把自己藏在这小小的世界里，目光却望向外面那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希望能得到一点点温暖。
忽地世界变得安静起来，楚子航垂下了眼帘。
不知道为何，这次连风声都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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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画面浮现在楚子航脑海里。
水族馆。
路明非隔着钢化玻璃，认真地注视着一对龟母子。大海龟背着笨重的壳，而壳上趴着它的宝贝孩子，小家伙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睁开眼睛。听工作人员介绍，这大海龟本来非常活泼好动，自从当上母亲之后安静沉稳了许多。
路明非扯开一个白痴的笑容，说师兄你看这俩母子真和谐，生命真奇妙。
他还说，自己的父母绝对也属于活泼好动的类型，还外加没心没肺的属性，不然怎么生下他之后还是满世界跑呢。以前在网上见到一个蛮小清新的句子——“鱼忘七秒，人忘七年”，所以他还怀着那么一点希望，希望爸妈没有忘记他，希望爸妈可以回来看他这熊孩子一眼，最好来个深情拥抱。
路明非一边说一边傻笑。楚子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因为他笑得难看死了，像是在哭。
“人的记忆很不可靠啊，我对他们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说不定他们对我的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
“要是哪天我死在龙爪下了，他们也就不会伤心了，也不会哭了。”
摩天轮。
“嗨师兄你还想着小龙女么？”
“师兄，别难过啦。”
电影院。
“师兄。”
“你不会迟到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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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的水不停地灌入鼻腔和喉咙，楚子航就要窒息了。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路明非，路明非把他救了回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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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听不见的声音，这回全都听清楚了。
“可是啊，我是个很自私很小气的人。我的爱很少很少，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去爱整个世界，之前分了一点给诺诺，现在没剩多少了……嘿如果师兄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它们全都分给你，包邮不退货哟。”
“师兄，听说过《银魂》吧，我以前超爱看。里面有一个场景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个笨蛋武士拼了命似地狂奔，还着说‘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死’。当时我感动到眼泪都快出来了，那叫一个燃！我待会就要去自爆拯救世界了，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我也有想保护的东西，我不想死。”
“这么多年来都没人管我死活，诺诺是第一个，但她是老大的女友了。师兄你是第二个，所以我想你活下去，至少每年清明会有人来扫扫我的墓。”
“不要死啊师兄。”
最后的画面是那个总是佝偻着腰，垂着头的衰小孩在暴雨中挺直了腰板，手握刀剑。
即使是通往地狱的道路，那衰小孩仍然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楚子航知道路明非会在某一天把命搏出去，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为了他楚子航。
他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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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发现自己是在影院里睡着了，电影结束，投映在银幕上的是整齐的演员表。人们都三三两两地走了，他却一动不动，脖子因为不恰当的睡姿而变得酸痛，四周的景象模糊在淡蓝色的光束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去处。
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那全是他真实的回忆。只是在那些回忆里他都几乎没有说话，扮演着一个聆听者的角色。现在路明非已经不在了，他楚子航却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告诉路明非——楚子航也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他自私小气得很，他的爱也很少很少，少到只够路明非使用；他不喜欢那个破旧的天台，他想带路明非去外面那个亮着灯的世界；如果路明非真的死了，他不在乎路明非的父母会不会伤心，他只知道路明非不在之后自己会很难过，可他楚子航却是个不会哭的人，能做的仅是把所有消极的难过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头……
事实上楚子航已经迟到了，连带着他的心里话。路明非已无法听见他的声音了……路明非已经不在了——是的，仅仅是不在而已，不是死。
因为保护不了想要保护之物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死人，所以路明非不是，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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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路明非不在的那天起，楚子航就已经死去了。
尽管如此，他心中仍有一座坟，葬着未亡人。
FIN
